马丁·路德论工作
作者：保罗·阿尔托依兹（Paul Althau）
[摘自《马丁路德的伦理观》，中华信义神学院，2007.03]
按照当时情况的需要，路德特别探讨了一些与基督徒生活息息相关的议题：婚姻、世俗权柄、军事、战争，以及商业。至于其他的主题则未全面讨论，只在相关经文的解说中稍作着墨，工作就是其中之一。当某段经文刚好提供了机会时，路德才谈论工作这个主题。当路德在解说诗篇一二七篇和一二八篇时，特别提及了工作。
上帝命令人工作。人工作是基于上帝的旨意，使人能够创造、并保存（preservation）神的创造。所有人都知道，结了婚的男子必须工作以便照顾他的妻子和儿女，这个认知属于自然律的一部分。工作不只是人类犯罪的后果，早在人类堕落前，工作就已经是上帝创造秩序的一部分：即使在乐园里，上帝已经分派工作给亚当，命令亚当播种、栽培、看守、管理。
工作是一个“面具”，神自己隐藏在面具背后（a hidden God），打理每一件事、并赐予人类一切生活所需。不论是我们的劳动本身、或在劳动之中，并未产生足够人类赖以维生的物品，必须加上上帝的赐福。
上帝创造了工作、又指示人去工作，并以此作为赐福人类的媒介。由此看来，工作是非常光荣的；工作是最为神圣的事物、上帝赐福人类的媒介，工作本身就是一种祝福。
不可否认地，工作也是一种累人的负担，伴随着紧张、忧虑、失望。在人类堕落之后，工作受制于上帝加诸于土地的诅咒之下。因为路德相信圣经对人类堕落的描述，对此他笃信不疑。
然而，他对工作的看法不只如此。世人只看见工作恼人沉重的负担，因此痛恨工作、又想尽办法要逃避工作。然而，这么一来，意味着用“肉体的眼睛”去看待工作，而这双眼除了工作的劳苦（toil）和烦扰之外，其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不过，基督徒却可以透过圣灵的眼睛来看工作，正如圣经在诗篇一二八篇1-2节所做的一样，祝福勤奋的工作者。（凡敬畏耶和华、遵行他道的人，便为有福。你要吃劳碌得来的，你要享福，事情顺利。诗篇128:1-2）勤勉的人有福了，因为在工作的所有劳苦中，信徒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遵循上帝的意旨，因此受到上帝的肯定。
上帝把工作视为一种表达崇敬和赞美的祭，并以此赐福予人类。上帝用喜悦的蜜糖和祝福的应许将工作的辛酸转为甜美。由于基督徒如此看待工作，工作之于他是珍贵无比的。他可以勇敢地背负重担，而且满心喜乐、甘之如饴。
所以说，工作确实是受到了诅咒，但同时也能得到上帝的祝福。
路德也透过帖撒罗尼迦前书四章11- 12节、帖撤罗尼迦后书三章8、12节，以及以弗所书四章28节中的使徒告诫，来阐明工作的意义：工作使一个人独立（independence）而不需要依靠他人，并使他有能力救助需要的人（彼此帮助、相互依赖）。不工作的人便是小偷，他以两种方式掠夺（rob）邻舍。第一，他让别人为他工作，然后以别人的血汗来滋养自己。第二，他扣留了本该施予邻舍的东西。
撇开那些工作的成果不谈，在工作之内、或工作本身来说，尤其是工作的艰辛，都是有益的。工作锻练一个人，帮助他严格掌控自己的肉体和欲望，发挥并维持耐心。就是基于这个理由，我们以自己眉上汗水为代价所完成的工作，讨上帝的喜悦。
从上面所谈的看来，既然辛劳本身已成为一种操练我们、并讨神喜悦的管道，我们可以合理地质疑那个对工作的诅咒是否还存在？路德提及这个诅咒，难道只是因为创世记第三章的记载吗？
路德对于工作的评价，人们经常以他对诗篇九十篇10节的翻译作为代表：“人生最为美好的事，莫过于烦恼和工作（德文：Arbeit）。”奥图谢尔（Otto Scheel）认为“这种对工作价值充满果决风趣的肯定”，与旧约诗篇作者“疲累”的人生观，二者大异其趣。谢尔坚信工作是漫长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，就好像路德说的：“人生最美好的时刻，是充满工作和烦恼的时刻。”
然而，谢尔的解释完全曲解了路德这句翻译的意思。路德在诗篇一二八篇2节的注释中，强调圣经作者使用的“工作”一词，在希伯来文中，其含义比德文的“工作”更为宽广。也就是说，圣经中的工作并非单指实际的工作而已，同时也指在接受神呼召时所感受到的艰难和苦楚——圣经中所谓的“工作”，亦即我们所说的劳苦和愁烦。
在这个基础上，路德所使用的德文，同时兼具广义和狭义的特性。就像拉丁文中的“劳力”（labor）一词，具有两种词义；古德文的“工作”（Arbeit）一词，也同时具有今天对工作的一般解释，以及“劳苦和烦恼”这两种词义。事实上，后者是“工作”这个词的基本词义；路德采用了这个词义。
因此，路德在诗篇九十篇10节的解释，“工作”一词绝非与今天的“工作”一词同义，更不认为它是吸引人的。相反的，他认为工作即使在其最为尊崇、最为美好的时刻，一样是劳苦和愁烦。路德对于诗篇九十篇10节的翻译，并不能用来决定他对工作的评价。
由于路德对于工作的诠释是基于神的命令，神的命令也制定了工作界限。神要求我们在工作中休息（rest），这是神对工作下的命令。神不但命令人工作，也命令人要守安息日（Sabbath）。所以，工作指出了我们对神的敬拜，就是不在工作中筋疲力尽。
在1530年5月12日路德写的一封信中，他力劝墨兰顿说：“我们在休息的时候，也是在敬拜神；真的，再也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敬拜了。”怎么可能我们在休息时比在工作时更能敬拜神呢？就这个观点来说，我们必须要再次来到路德神学的中心：“让神为神”；神就是神，唯独他是创造主。
我们可以透过休息敬拜神；的确，在休息时，我们才能以远胜过其他的方式敬拜上帝，因为只有在我们身心灵完全放松时，我们才将自己的忧虑完全卸下给神。于是，我们称颂上帝，他是将祝福赐下、并围绕我们一切工作的那一位；他日以继夜地为我们工作，即使在我们休息和睡觉时也是如此。我们若能真正将身心灵的忧虑卸下给神，就证明了我们的信心、并关乎被称为义的信心。
路德将休息看得如此重要，就保护了他不将工作当成偶像来崇拜。路德以这个简单的理念诠释了十诫的第三诫。在关于十诫的赞美诗中，路德如此诠释第三诫：“你要从自己的工作中得到释放，好让上帝的工作在你里面成全。”
天职与“上帝的面具”
作者：提摩太·凯勒、凯瑟琳·阿尔斯多夫
[摘编自《工作的意义》，上海三联书店，2016.10]
不过，主怎样分给各人，上帝怎样呼召各人，各人就要照着去行事为人。我也这样吩咐各教会。——《哥林多前书》7： 17
没有人比马丁·路德更有力地把握住了《哥林多前书》7章的教导。路德将“呼召”一词译为德文中的“Beruf”，即“职业”，并驳斥了中世纪教会中流行的天职观。
当时的教会将自己视为上帝国度在世上的完全代表，因此唯有在教会和为教会的工作才可被视为上帝的工作。这意味着唯一被上帝呼召去服侍的方式是成为修士、神父或修女，他们被称为属灵的阶层。其他一切工作都是属世的，而世俗的工作在当时被视为有损尊严、不得已而为之的事，就像是古希腊人眼中的苦工。
路德在《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书》（To the Christian Nobility of the German Nation）中严厉地抨击了这一观点：
将教宗、主教、神父、修士称为“属灵的阶层”，而将君主、贵族、工匠、农人称为“属世的阶层”，纯属捏造。这完全是谎言、假冒为善，不必因此而恐慌。因为“所有基督徒都是属灵的阶层”，除了职位不同，没有其他差别……因着洗礼我们都成了有君尊的祭司，正如圣彼得所说的：“然而你们是蒙拣选的族类，是君尊的祭司，是圣洁的国民。”（彼前2：9）《启示录》也论道：“因为你曾被杀，曾用你的血，从各支派、各方言、各民族、各邦国，把人买了来归给上帝，使他们成为我们上帝的国度和祭司，他们要在地上执掌王权。”（启5：9—10）
路德在此论到，上帝对每个基督徒工作的呼召都是平等的。在对《诗篇》147篇的阐释中，路德提出了他最基本的天职观并进行了解释。他从13节看到，坚固城池门闩的是上帝。
路德在论到上帝是如何坚固城池门闩给城池带来安全时说：“经文中‘门闩’一词指的不仅是铁匠制作的铁条，也是其他一切用来帮助保护我们的事物，例如好的政府、完善的城市管理条例、良好的秩序、智慧的统治者……这些都是上帝所赐的礼物。”
上帝是如何给城市带来安全？难道不是通过法律制定者、执法人员以及政治家和政府官员之手吗？因此，上帝透过他人的工作，关心我们作为公民的需求，而这些人的工作亦是上帝呼召他们去做的。
路德在《大要理问答》中特别强调了主祷文中我们请求上帝供应“日用的饮食”这节经文。他说：“当你为‘日用的饮食’祷告时，其实是在祈求上帝供应一切能让我们拥有和享受的日常食物。你们必须跳出固有思维的局限，让思维变得更为宽广，由此不仅想到抟面盆和烤炉，同样也要想到田地、农场，以及所有生产、加工、制作面包和各种营养品的人民。”
上帝是如何使得“所有生物都随愿得到饱足”（诗145：16）的呢？难道不是透过农夫、面包师、零售店主、网站程序员、卡车司机和所有参与提供食物的工人吗？路德写道：“上帝本可以不让人们耕种，轻易地将食物供给人们，但他不愿这样。”
之后，路德用一个类比告诉我们上帝为何这样做。父母愿意将子女一切所需的都提供给他们，同时又希望子女能够成为勤奋、谨慎、尽责之人，为此让孩子承担一些家务琐事。家长自己做这些家务事毕竟会做得更好，但那样对锻炼孩子的品格无益。家长让子女完成必需的家务，从而锻炼他们真正所需的品格。路德总结说，上帝透过我们来工作，原因也是如此：
无论是在农田、园圃、城市、家庭、战场、官场——这些都是上帝给我们的工作。但就像是孩童的比喻一样，上帝透过田野、家庭等处的工作，将我们所需的恩赐都给了我们。这些就是上帝的面具，他藏在面具之后，掌管着一切。
在对《诗篇》147： 14的解释中，路德继续发问： 上帝如何“让边境平靖”？正是通过为人诚实、正直且参与公民生活的好邻舍。
我们现在应该能够体会，何谓路德所说的天职。上帝透过面具来护理我们，不仅在诸如耕田、开渠等最“卑微”的工作中，亦在最基本的社会角色和责任中，例如选举、参与公民事务以及为人父母。这些都是上帝的呼召，都是人们在世上做上帝的工作的方式，上帝借此将恩典赐给我们。即使是最卑微的农场女工都是在成就上帝的呼召。就像路德所讲的：“上帝乃是透过牛奶厂女工的手为我们挤牛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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